何文第一次进城的时候,那年他二十八岁。确切地说,那次并不是他第一次进城。在那之前,他去过好多次新宾县城。县城虽小,虽偏居一隅,虽在很多城里人看来,那不过是一个被几十座鸡犬相闻的土灰色村庄和群山洋葱一般层层包裹着的寥寥几万人的聚居地,无论建筑规模还是人口总量,都不及城市的十分之一,但毕竟它是一座县城。县城也是城,也有一个“城”字。况且,那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县城,清太祖努尔哈赤就是自幼在那座县城辖域里挖棒槌,挖出来了一个大清朝。作为清朝故里,新宾县在中国历史上都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怎么可能连一个“城”字都担不起来呢。即便不说县城,就是抚顺城和沈阳城这些无可置疑的城市,何文也去逛过几次那里的商场。何文还在抚顺城里的技校学习过几年。但真要是较真掰扯,逛商场和进城终究又还是两码事。前者更像是打马路过,后者至少是要打尖住上几晚。 何文那次进的“城”不是抚顺城,也不是沈阳城,更不是新宾县城,而是北京城。前一个周六上午九点多下的火车进城,后一个周六上午十点前上的火车出城,不多不少,刚好住了一个星期。 第一次进城,何文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前一天早晨还在农村老家的炕头上吃着煎饼卷大葱,第二天一早,人就出现在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大都市北京的火车站出站口。独在异乡便是异客,或者对于他来说,根本谈不上“客”字。虽是应了好朋友潘老二的邀请,来北京玩上几天,但潘老二做不了北京的主。他既不是北京的主,何文也就算不得他请来的客。确实,潘老二不过就是在北京城一家小饭店里端盘子的打工仔,到北京还不到一年,没个稳定的落脚地方。先是跟湖北的一对小情侣和三个单身汉合租了一个三十几平方米的房子,后来认识了两个从抚顺过去的老乡,就又跟老乡合租了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地下室。潘老二自己在北京还没站稳脚跟,或者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在北京站稳脚跟,所以对他来说,和何文一样,北京是异乡,他是北京这个异乡的异客。不,不是客,是路人,路人甲乙丙,随便哪个。 出了车站,何文并没有马上见到潘老二。他从抚顺站上火车前,潘老二给他打电话,约好第二天去北京站接他,就在出站口旁边的肯德基店门口碰面。等到...